《人性的枷锁》读后

     在我最想亲近的作家里有卡夫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博尔赫斯……，就不曾想会有毛姆，但还是在其盛名之下，读起了《人性的枷锁》，而且发现读起来还是相当愉悦的。

     毛姆确实很善于讲故事。相较于我喜欢的那些作家们他也许并不那么“深刻”，但是阅读他的小说，你可以更容易地得到快感。确实，在读他的《人性的枷锁》时，让我一下就回忆起了当初阅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时的畅快，这种痛快并不是故事带来的——相反故事里的人生相当沉重，而是能够很快沉浸于阅读里的忘怀所带来的快乐。

     关于《人性的枷锁》这部作品你可以经常看到人们在各种各样的书单里推荐到它，推荐的理由各不相同，但也可以说都一样。一部略带自传性的小说，一个人平凡而离奇的人生。我且不再赘述它的内容，因为我曾在不同地方看到对这部作品的不同介绍，而当我自己去看时，却发现不同人攫取的角度是那样的不同。其实并不是说小说本身具有多么丰富的解读视角，而是不同的人对于小说所展示的人生有不同的兴趣，每一个书外之人的生性与人生所具有的多样性对于书中的故事呈现出别样的观照。

     书名《Of human bondage》的翻译，我所见过的，有译做“人性的枷锁”，也有译做“人生的枷锁”，前者“人性的”是直译，后者“人生的”是意译，我以为两者孰优孰劣，难较高下。人的存在是在人生的演绎下才得以实现，而人性则是主导人生的内在逻辑，就概念而言它们是有明确的界限的，而关乎人的议题它们又经常纠缠不清，混淆不辨。所以我以为，想在此厘清彼此的话，岂不搬来了“枷锁”。

     我从一开始并没有带着想去理解一部名著的念想，只想着找到一个能让我轻松阅读的故事，这个目的确实达到了，意外的是，我还看到了小说里对于我这个读者人生的“影射”。这种惊诧正是使我能喜爱这本书的原因。

     其实我对于“人生”这样的话题是早已心生厌烦的，它老气横秋的意味，像是在提醒着我已与“年轻”渐行渐远，但我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提醒，因为它已然真实发生。当我们开始谈论“人生”时就像翻开一本教科书，编目录、定章节，划分了主次，厘清了脉络，看似一目了然，却被分割离析得破碎不堪。所以有时我更愿意把“人生”搁置一旁，而让目之所及的是更为鲜活的“生活”。生活是可以艺术的，它更在乎表现和体验，而不是解析，况且它同样生成价值——实时的，而不是回顾性的。

     似乎很多人孜孜于破解这个“枷锁”，大概以为这样的求索或许能为自身的人生找出回避、挣脱的明示，殊不知正是这样的念想无意中给自己套上了或轻或重的枷锁。我们一向乐于在一段或长或短的历程之后，想着在回顾中寻求某种意义的存在，不然就觉得辜负了走过的这么一遭，但是价值的存在不是在过程中就已显现？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其发生的那一刻才是真实有效的，任何回顾性的反思只是用回忆取代不可还原的过去，我们是实实在在地失去了当时的真实体验，任何经验意义的提取无非是时过境迁之后的喟叹。

     我们希望人生具有某种价值，之所以上下求索，多是源于对人生虚无的恐慌，所以总以为应该有某种东西在前方等着我们去攫取，以为唯有当它实实在在地呈现在面前，人生才因此圆满吧。这样的理解会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充实，但未必就会踏实，因为这样的信念是建立在未来是有可期的可能性上，然而人生的许多挫败往往是这种可能性被证伪造成的。

     我并不是说可以就此放下所谓的人生理想或目标，毕竟作为人生的行动指向，我可以以此抗拒对未来人生渺茫的忧虑，但那只是一种期许或承诺。未来的未知性与偶然性不是我们所能预知和干预的，我更愿意去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我能以什么样的作为来积攒充足的勇气，去迎接种种不可知。对理想目标的欲求，对求全求备的执念是痛苦的根源，焦虑来源于能力与责任的落差造成的无力感，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就成了生存的苦噩。

     我想起了年少时颇喜集邮，迫于家里经济的困窘，自然不可能对我这样的嗜好予以太多的支持。然而看到他人富足的藏品，再还顾自己贫乏的收藏，不可避免的要心生恨恨。于其时对人生的不完美就初有见识了。如果就此断念也罢，我却偏偏心生妄想，相信未来总有一日我必然会有人人皆来艳羡的完美收藏。因此在接下来的人生里，这种在残缺的现实的之上总漂浮着对未来不问可否兑现的想入非非就变成了一种宿命紧随着以后的人生。也只有在一次次的碰壁、跌落之后，慢慢地把人生的视线拉回当下与脚下，才能在翻开集邮册时，那一张张或不成套，或有破损，并不珍稀的邮票，视之颇觉可贵，至少这是我所拥有的，能够抚摸玩味。

     纸上的人生是没有终点的，即便作家的笔戛然而止，它还会在更多的读者中继续绵延。而现实的人生终会有个尽头，我们都在竭力延长这个过程以期尽可能地回避终点的来临，但谁也无法躲过这样的宿命，与其在遥望中惴惴，不如恬恬俯首于当下。

     飞利浦自身的残缺导致他对人生的可能性有着比常人更为炽热的渴求。首先，他想拥有与正常人一样健全的躯体，这是一个人人生可能的基础，而对一个天生的残疾人而言，却是人生最大的希翼，当他以自己的苦行企图召唤神迹降临的时候，希望的落空，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再也无法正视自身的残缺，那一双瘸腿时时刻刻的昭示着他人生当下的困局，他觉得只有摆脱现在的处境——通过就地出走，等待时光流逝，或许能在他时与远方才能找到安身立命，以至于不惜伤害他人——亲情的，爱情的，友情的。他以一种赌徒的心态谋划着自己的人生，在一次次的失败后，输光了一切的金钱与真情。直到有一天，当他把视线收回，把遐想暂停，他发现，曾经追寻的幸福其实早已在追随着他，只是他从没有想到就在这里，就在此时。于是他所失去的一切又都回来了，人生的枷锁就此卸下……